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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街上走九遍,到妇女儿童博物馆停一下

首发于 澎湃新闻私家历史  5/18/2018 国际博物馆日 北京就是这样,许多古迹和博物馆都在意外之处。有藏匿在胡同里的小小院落,也有隐蔽在大道旁的庞然大物。 长安街走过无数遍,不特地绕一下,永远也不会发现好苑建国酒店背后还有这么大一幢玻璃楼,里外都是波浪造型,不晓得这曲线是否为了呼应主题: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。温室般敞亮的博物馆有六层,试图反映古往今来中国妇女儿童的生存状态、地位变化、文化习俗、社会贡献,涉及经济、政治、军事、文化、教育、科技、卫生、体育等各个领域。 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 最近这次探访,让我长见识或留下深刻印象的包括: 女书 总以为语言和文字是按地域分布的,没想到还有按性别区分的。这种专门由女性使用的文字,只有点、竖、斜、弧四种笔划,长得挺像蚊子,主要在湖南省南部永州的江永地区使用。女书是标音文字,每个字代表一个音,可采用江永土话吟诵或咏唱。据说,旧时江永的妇女聚在一起,边做女红,边唱读女书。女书的作品一般是七言诗体唱本。因使用主体的缘故,内容主要为婚姻家庭、交往私情、乡里逸闻、歌谣谜语等。载体则多与女红相关,如纸质布面手抄本、扇面、巾帕。女书严禁男性学习,而一般男性亦会把女书当成普通的女红纹样。 女书《义年华自传》手抄本 女书内容如此私密,主人去世后,都要带走作为殉葬品埋掉或烧掉,只留少数给女眷和女友纪念。“文革”期间,女书作为“四旧”,或是被主人烧掉,或是被“革命小将”毁掉,留存下来的少之又少。如今,女书只有少数老年妇女才能阅读书写,濒临灭亡。 关于女书的起源,貌似还没有定论。人们发现女书与其他文字文化有相似之处,比如百越记事符号、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、舜帝时代的官方文字、与甲骨文有关的商代古文字变种以及古越文字。虽然博物馆注解说女书是“是世界上唯一由女性创造并使用的文字,是中国宝贵的民族文化资源”,但女书的存在,或许是因为我国封建旧思想认为女子不可读书识字(所谓“男书”),所以才发明了女书,用以秘密通讯。 如果真是这样,不禁感叹,女性要多受压迫,才需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创造一套系统偷偷沟通,不能让男人知道。泱泱大国,虽然文明久远,糟粕也够厚重。想起前一阵打着国学旗号的女德课,所谓“人伦礼教”、“三从四德”,真是开历史的倒车。 红灯照 上图为义和团当年在天津张贴的传单:男练义和团,女练红灯照。砍倒电线杆,扒了火车道。烧了毛子楼,灭了耶稣教。杀了东洋鬼,再跟大清闹。 义和团成员出身是穷苦底层人民,但没有认清其被封建压迫的根源,而将矛头指向一切与“洋”有关的人和事物,在“革命”过程中也是烧杀淫掠。清廷对义和团的态度在不同时期并不一致,先是剿灭然后默许利用。 红灯照成员 红灯照是义和团中的女性组织之一,还有其他颜色的灯照,如青灯照、蓝灯照、黑灯照等。其参加者多为年轻女性,全身穿红,手提红灯笼,故称“红灯照”。天津红灯照的大姐大林黑儿,原为运河船家的女儿,江湖卖艺为生,后流落为妓女。1900年,义和团坎字团数千人进入天津,支持她设立红灯照坛口。直隶总督裕禄也奉迎她,赠送黄布,制成大旗。林黑儿扮演仙姑角色,号为“黄莲圣母”。 组织迅速扩展到两三千人,都来自社会的下层,认同义和团的主张,刻苦训练武术和法术。她们宣传经过四十九天的练习之后,可步行水上不湿,腾空而飞,手中扇子一挥,敌人大炮不响,船舰房屋起火。 博物馆将红灯照旧照片摆出来,应该还是为了表现妇女在这一运动中所起的作用。她们打破了传统的角色限制,跨出了家庭,借着“修习法术”、“保卫国家”等正当理由参与了公共事务。但与此同时,如陈独秀曾评论的,“义和拳就是全社会种种迷信种种邪说的结晶”,他们认为一切天灾人祸都是洋人和基督教带来,邪恶不伦。义和团请来神仙附身,意图杀死洋鬼子、毁灭西方科技。如今看来匪夷所思的是,他们认为洋人能通过女人裸体和秽物(排泄物和大姨妈等)破解义和团神力,为了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,他们也动用了女性作为武器,比如红灯照。 北京西什库天主教堂,1703年开堂,是北京最大最古老的教堂之一。哥特式教堂外有石狮和乾隆御碑亭,教堂内红绿色调,还有康熙对联,十分特别。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,拳民在北京放火烧掉教堂和一切与西洋有关的事物,西什库教堂更是其进攻的焦点,教堂里藏着3000多名外国教士和中外教徒,守卫的却只有法国和意大利驻华公使馆的40余名士兵。 西什库教堂 义和团号称自己刀枪不入,然而攻打西什库教堂的团民一批批被快枪打倒,其余人则做鸟兽散。义和团的老师说,这是因为洋人战队里有赤身妇人立于阵前,教堂内墙壁俱用人皮黏贴、人血涂抹,无数妇人赤身露体,手执秽物站于墙头,孕妇剖腹钉于墙上。各种奇谈怪论,龌龊得不可描述,让人感叹淫者见淫、脑洞大开。这样的法术怎么破?只有靠红灯照,因为她们全是少女幼妇,故“不畏脏秽之物”。于是圣母坐着八抬大轿参战,威风凛凛,可惜还是没能改变局势。倒是增援的清兵挖了地道,用地雷炸了孤儿医院。 义和团从6月起围攻西什库教堂,到了8月也没打下来,接着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为之解围。义和团给清末经济文化带来巨大损失,正好又给了八国联军入侵的借口。清廷不得不签订了《辛丑条约》。 义和团认为女体即污秽,在他们的活动地区,经常禁止妇女出门,不知此令而出门被杀的妇女不在少数。在一个极度歧视女性的语境中,要说红灯照及类似组织中妇女地位有多高也只能是讽刺。如果“黄莲圣母”和她的姑娘们被膜拜,只是因为她们被神化,与女性地位没有半点关系。 鉴湖女侠秋瑾 博物馆展板有陈独秀在《妇女问题与社会主义》中说的一句话:“妇女问题虽多,总而言之,不过是经济不独立。”这里还有许多老照片,背后可以发掘很多故事发生不少联想。 秋瑾(1875-1907) 这张照片,很帅。作为女权主义诗人和革命者,她从小就有男子的志趣,然而还是服从了包办婚姻,嫁给了湖南富商,生了两个孩子。但她在随当官的丈夫来京后,更加特立独行,包括身着男装到戏园子看戏,轰动一时。1904年,她终于离开家庭,东渡日本留学,积极投入课外活动,提倡女权,与其他热衷改革想要回国革命的中国学生联系,加入反清秘密组织,包括光复会和孙中山的中国革命同盟会。 1906年,日本政府颁布《取缔清国留学生规则》,据说这其实是为了帮助清廷管理在日留学生——一部分已有了革命之心,还有不少在日本人专为中国留学生办的野鸡学校混日子,风气很差。同时,日文“取缔”其实是“董事““管理”之意,然而按中文曲解,就很令留学生气愤。秋瑾力主全体回国,言辞激昂,“随手从靴筒取出倭刀,插在讲台上说:‘如有人回到祖国,投降满虏,卖友求荣,欺压汉人,吃我一刀。’ ”回国之后,她办学校、当老师,继续推进女权事业。 1905年,光复会徐锡麟在绍兴创立大通学堂,除了一般的课以外,还教授军事,悄悄积蓄力量。后来他又想办法得到安徽巡抚恩铭的重用,成为安庆巡警学堂监督,为了革命当卧底。秋瑾正好回国,接管大通学堂事务,并与徐锡麟相约,分别从安徽浙江发动起义。 1907年7月6日,徐锡麟在巡警学堂毕业典礼上枪杀恩铭,与清军激战4小时,终因寡不敌众被捕后凌迟处死,剖心祭恩铭。恩铭其实还算是开明官员,大力推行新政,尤其是教育方面,大胆起用了严复等人。秋瑾就此被牵连供出,官兵去大通学校抓她,几天后斩首。秋瑾本有时间逃走,但拒绝离开,立志成仁,似乎颇受日本文化影响。 当年鲁迅的《药》中古轩亭口深夜用来治肺痨的人血馒头,暗喻的就是他的同乡秋瑾。他让夏瑜坟上开出红白的花,表达了尊敬和同情。当初秋瑾主张留学生全体回国时,鲁迅这样正经读书的官派留学生并未参与。1927年他在《通信》中写道:“想到敝同乡秋瑾姑娘,就是被这种劈劈拍拍的拍手拍死的。我莫非也非‘阵亡’不可么?”可见他对于这种以卵击石的暗杀式革命并不赞同,并暗示革命党内部对勇于牺牲者的热烈掌声间接促成了秋瑾的死,这和他医治人思想的主张不矛盾。 然而秋瑾之所以名留青史,不仅是因为她是推进女权和革命的积极分子,还是因为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信念献出生命。回望历史进程,倘若我们身临其境,对当时和未来局势难以判断,能有多少勇气有多少理智,做出“正确”的决定? 董竹君 上图这位端庄有风度的老太太,是上海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(1900-1997)。介绍说,她少年因家贫被迫沦为青楼卖唱女,后结识革命党人跳出火坑,成为督军夫人。1930年,因不堪忍受封建家庭和夫权统治而离婚,被当时进步人士誉为中国的“娜拉”。后开办锦江川菜馆锦江茶室,并多方支援共产党地下组织和进步人士,资助进步刊物创办《上海妇女》杂志。 董竹君有一本自传《我的一个世纪》。虽然人生坎坷曲折,但她的观念和行动超越时代,自始至终,看上去那么优雅美丽自信。据说她饮食规律,每天小跑。如果别的学不到,至少得学习这一点。 《十字街头》 … Continue read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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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访黑手党老大阿尔·卡彭住过的监狱

首发于 澎湃新闻 私家历史  1/31/2018 美国历史上著名的黑手党老大阿尔·卡彭 (Al Capone,1899-1947),没有在激烈的火拼、对手的暗杀或警察的追捕中告别人生,却在48岁时死于心脏骤停。之前,他已经病了十几年:早在33岁时,梅毒就损害了他的神经,加上体重严重超标,他成了个痴呆的大胖子。这样的形象和结局与那些帅酷的黑手党电影差距相当大,简直令人失望。但这也许更贴合昆汀·瓦伦提诺电影中的黑色幽默。在暴力美学的同时,也有琐碎卑微,展现了人生的荒谬,不论黑道白道。 30岁时的黑手党老大阿尔·卡彭,兼具婴儿肥和脱发,看上去有点成熟 美国虽然历史不长,保护古迹还是比较努力,若干监狱如今都可以参观(缅怀就不必啦)。不少地方的监狱卡彭都待过,比如费城和旧金山。 费城东州惩教所 在费城,走过树影婆娑的住宅区,就能看到一个哥特城堡般的黑灰色大建筑,外墙爬满藤蔓,这就是东州惩教所(Eastern State Penitentiary)了。这个监狱1829年开张,据说是当时最昂贵的建筑,先于白宫有自来水设施。那时美国建国正在做着各种制度上的大实验,充满了理想主义精神。该监狱也有重要意义:监禁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促人悔改。不过到了1971年,它就关门了。1994年,东州惩教所改建成博物馆,向公众开放。 费城东州惩教所(Eastern State Penitentiary)正门 我们这种好人进监狱不走正门,而是走旁边一个小门。卖票的小姐先要访客们签个协议,明确我们是明知监狱的破落而入,万一发生意外纯属活该。 监狱的放射状长通道在中心监视厅汇聚。通道两边一个个小牢房都是实墙。牢房里有生锈的床架和马桶,高高的小窗是唯一光源。囚犯一人一间房、一本圣经,在绝对的孤立隔绝中生活劳动。监狱设计者认为,囚犯可以在此彻底反省,走上正途。这也成了很多国家监狱的样板,包括中国。然而狄更斯则认为这是一种可怕的折磨,根本起不到改过自新的效果。后来监狱人满为患,单独劳动的生产效率又太低。到了1913年,这种囚禁制度被正式废弃,改为集体监禁。 东州惩教所的长通道,看上去颇壮观 房子都要有人住才能历久弥新,监牢也一样。现在,大部分牢房都已毁损,满是灰泥锈蚀,墙皮脱落,有些墙都塌了。不过也有例外,那就是卡彭的牢房,它位于监狱的公园大道,也是游客参观的重点。 现在的东州惩教所,挺有破败美 作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最著名的黑手党头子,意大利裔的卡彭1899年生于纽约布鲁克林,是第二代移民,摩羯座。他的功课倒还可以,不过不服管教,14岁时打了老师后被赶出学校,踏上社会参与帮派活动。1919年,他在一个叫Frankie Yale的黑帮头子开的酒吧Harvard Inn 当保安兼调酒师。有天他嘴欠,调笑一个姑娘的屁股美,和她哥哥大打出手,于是年纪轻轻就破了相,得了个绰号——“刀疤脸”。 恰逢此时,宪法第十八修正案通过,从1920年1月开始实行全国性禁酒,禁止酿造、运输和销售含酒精飲料(但允许私下拥有和享用)。政府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酗酒、家庭暴力和政治腐败等社会问题。黑社会、白社会乃至现在的新社会都一样,归根结底都遵循着供求关系的原则。当酒类的供给侧被遏制而人类对酒精的爱好不可遏制时,黑社会们立刻意识到私酒乃是天大的生财之道。 芝加哥Outfit帮派的原老大由于思想守旧,坚决不愿涉足私酒行业,疑似被其手下托里奥“做掉”取代。而托里奥与卡彭在纽约是老相识,便邀请他来芝加哥一起大展宏图。卡彭此时正有命案在身,换个环境也算是展开人生新的一页。 来到芝加哥的卡彭如鱼得水。在窑子里,他当保安并亲身“面试”每一个新来的姑娘;在私酒业务方面,他和兄弟们大力发展了酿造、蒸馏与分销网络。 私酒的利润高,竞争自然激烈。为了抢地盘和复仇,他们帮派与死对头“北边帮”(North Side Gang)经常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。托里奥在一次差点被暗杀之后,将老大的位子让给了卡彭,当时卡彭年仅26岁。同样能在26岁当上领袖的只有金正恩,也是摩羯座。卡彭的风格比前任更为犀利猛烈,哪家地下酒馆敢不进他的货,他就把人家酒馆炸了,据说伤亡最多一次近百人。 卡彭也很有远见,注重风险分散、收入来源多元化,同时开展包括洗衣店在内的合法生意,充当掩护。为了方便自己的酒水销售和安全,他们勾结警察、政府官员和工会。在他所在的小镇,通过贿赂与恐吓,卡彭操纵了当地选举,政府警察都是他的人。1928年芝加哥共和党汤普森市长当选,也得感谢他的支持和对其对手的暴力恐吓。 就这样,卡彭成了个黑白通吃的成功生意人,全国闻名。他还时不时做做慈善公益,1929年股市崩盘后,第一个发放救济食物的人就是他。 尽管如此,黑帮火拼还是停不下来。1929年2月14日,他的手下冒充警察,在一个仓库近距射杀七人,重创北边帮。然而,这一情人节大屠杀案件,令公众对市政府与黑社会相勾结的不满大爆发,也引起了联邦警探的关注。由于卡彭案发当天远在佛罗里达,有不在场的证据,警探就需要从别的角度入手寻找罪证。 同年3月,卡彭从亚特兰大开完黑手党大会返回时经过费城,刚从电影院出来就因非法持有枪支被逮捕,几小时后就被判了一年,进了费城的监狱。也有人说,他进监狱是为了避风头,防止北边帮报复,并暂时平息公众的怒火,希望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下一个热点所占据,就像现在的朋友圈一样。 在东州惩教所,卡彭享受特殊待遇。现在的牢房虽然霉味呛人,陈设却很豪华:波斯地毯、书桌台灯、收音机(他爱听华尔兹),墙上还有油画。可见,在白道和黑道的组织结构里,当领导都比干活儿的强。 卡彭的豪华牢房 如今的东州惩教所有一种特别的破败美。Sting 曾大老远地跑来,以这里的破墙破门为背景,拍了专辑的封面。Brad Pitt 和Bruce … Continue read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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